北地海間 DAY1 - 進入旅程

正感叹一路上摩托不多，就在拐弯处遇到一个十多辆的大车队，里面什么都有，几辆哈雷，几辆林道越野车，几辆邮香浓郁的日本复古车，很好奇他们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。大哥们在高速路直行道悠哉前行，我为赶路，遂从旁边悄悄跟着一辆飞驰的面包超过去。但不知为何，我的超车似乎让大哥们变得战斗起来，他们开始加速从后面跟上来，打头的是一个改装了夸张橘色大灯的林道越野车，他圆形橘红的大灯在我的后视镜中左右晃动，还在变得越来越大。在他的身影后面，隐隐绰绰地左右交映着不同的墨镜和胡须，明亮的车头灯。如果被他们追上包在里面就麻烦了，这让舒适的90公里高速巡航直接加到了120，我还可以忍受，但tete明显因为风太大而很不高兴，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追击战发生在我离我的出口还有5公里的时候。最后我中二地高举左手，对着天空比着大拇指左转下了高速，右面传来一片马达的轰鸣与驰骋划向前方。

我终于踏上路途，上次这样计划出行已经非常遥远。中间经历疫情、出国移居这些兵荒马乱的年月，本来在曼谷计划带tete骑一趟摩托车，但天气实在酷热，又刚开始转战海外媒体只得作罢。这七八年连轴转工作，整日泡在政治经济的晦暗与思想史的艰涩中，我当然渴望诗意的生活，不需要放纵享乐，但需要山海自然与纯良的人间。

在东京照例也买了摩托，突然为了改个稿子想换换环境，就发奇想不如来趟摩托旅行，地点就在我一直向往的青森，那是日本本岛的最北端，刚好我还可随日本海海岸往上，再绕到太平洋海岸回到东京。北上南下是摩托骑行最典型的想象，既然我已经有一段为人所知的南下行程，这次不如北上。有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，我用三四天突击计划，中途还因为无法预约摩托车维修铺首次自己完成摩托保养，我就这样出发了。

出发的早上做完直播发完新闻，已经是十一点。艳阳高照，我带上tete踏上路途，东京拥堵地像任何一个亚洲的城市（当然比北京、曼谷、雅加达会好很多），不过东京司机出了名地规矩，如此拥堵，大家各行其道，不会左右穿插。若是平时我早已经从车缝里往前了，但今天车后面绑了行李不方便了。遂第一次入乡随俗，做个最文明的东京人。我的穿着为了预备高速上的大风，但在城里的车流中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，这是摩旅的不舒适之处，风吹日晒，狂风大雨，不过不舒适并不是无聊，这取决于不同的趣味。

如此一小时方到达高速，我已经在堵车中憋坏了，略微调整就飞速前行。高速骑行最为无聊，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东京都，用双轮丈量日本，一切都是新的。

进入市郊令人惊讶的像中国，路旁都是汉字招牌，“車輛維修”、“木材加工”、商社物流，街道褪去东京的繁华密度，奇异地像是中国。车行不远，路边传来农肥味，郊市褪去，慢慢来到农村地带，我已经许久没有闻到农肥味道，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发酵的臭味。但我却觉得这是发酵混合泥土清新的味道，虽算不上香气，但有一种微微的清甜味。秋高气爽，一路桂花味混着农肥味，都是偏甜的味道，竟然意外地有些合适。

高速路非常繁忙，不过大家依然行驶有序，所有人在超车后都会立即礼貌地并入行车道，如果不想激烈行驶就在行车道慢慢跟着骑，在高速上也很安逸。不过我只能跟着小轿车，这辆vespa重量较轻，跟在大卡车后面，扰流会让车身不舒服的震动。所以只要我前面的轿车选择超过卡车，我也只得一起超车，这一路骑得莫名有点战斗。

往前骑出东京都范围，各色车等纷纷在不同路口下高速，车行渐少，平原的边缘处开始出现一座大山，高速路就笔直地沿着大山而去。进入群马县，我以前对此地的印象仅有tete吃的马肉零食，产自群马县，想来这里确有马匹产业。这也让我想到战后日本的文化“蛮化”倾向，在“脱亚入欧”后，日本渐有“骑马民族征服王朝说”，认为现在日本王室和主体民族，来自高句丽的北方骑马部落跨海征服，由四世纪来到日本，这将日本从中华文化圈中脱离出来，自成体系。这些骑马民族自南部九州岛登陆，不知是否在群马高原发现他们的马场。

不过“骑马民族征服王朝说”不被主流学界认可，算是一个“内亚史观”下的日本版本吧。

行车渐近山体，这是一座焌黑的大山，相对海拔极高，仿佛地平线上出现一面巨墙。与焌黑山体衬托的，是山谷中的一座白城，城中房屋不高，但有几座极大的白色水塔，在山脉映衬下更凸显其白色调。气氛蛮荒肃杀，像是《边境杀手》中墨西哥的Juárez城。但日本城市较之更井然，这些日本城市大多建成于经济发展的黄金年代，因为多台风地震，所以也能维持规律性的修缮，近看会有破旧之感，但远看却依然严整。高速路从谷地一路向上，左侧俯瞰白城涉川，随着海拔升高像是画卷铺展，很快就来到一个名为“赤城高原”的地方。说来奇怪，山谷中是白城，但名字却叫赤城吗？搜了一下，原来得名为旁边的赤城山，这条上山路就是沿着两座群马县的火山赤城山与榛名山，刚才那堵黑墙一样的山就是榛名山，因为榛（ハシバミ）的灌木覆盖山体得名，怪不得到秋天全为黑色。

我在赤城高原的高速休息站加油歇脚。在这里你可以感受日本与中国的大不同，中国的高速休息站是个很杂乱的地方，往往满地垃圾，又因为长途物流的大卡车往来导致尘土漫天。日本的卡车干净世界闻名，因此这个休息站也有很多卡车油罐车，但都停在规划好的大车停车区，而靠近轿车这边，有一片精致的shopping mall，四五间专门开在休息区的餐厅，都像市内餐厅一样用心经营，还结合群马县本地物产烹饪，有群马县上州地鸡的pizza，有上州牛肉制作的意面，我带着tete自然无福享受，但确实感叹日本是商业极盛的社会，高速休息站是庞大商业社会的毛细血管，在中国都是被整个消费系统挤压之物到达边缘（次等超市的商品和山寨土特产），在这里却都精心设计。更让我惊讶的是，这片小的shopping mall后面还有一片精心设计的庭园，算不上极高雅的景致，但好在周围山景得天独厚，庭园尽头便是面向山谷的观景台。我当然不会预料日本的每个高速SA（长程车休息站，一般设施较多）都如此精致豪华，但做到这个地步，实在令人叹为观止。

路途继续，越过赤城山与榛名山往前进入一片巨大的稻田，这自然是到了新泻。新泻是日本主要稻米，如名品越光稻的主产区，也是我这趟旅程开始的地方。高速大风tete很不喜欢，好在遭遇了最初提到的摩托团后，就到了出口，下高速桥转弯，进入另一个世界。

我带着东京巨大都汇的印象，穿过黑峻山岭下的白城与稻田，高速路像是时空隧道，你从一个地方匆匆略过，对一地只有最粗放的印象。而走下高速，我仿佛置身于中欧静谧的小镇，这里是群山环抱的中心，小镇不过四五条街道，房屋都是木制结构，但不是传统日式的木构房屋，而是北欧的Nordic Cabin风格，造型简单的大斜面屋顶，想是冬季为让积雪容易落下，木板拼接的外墙，很多都刷了明蓝色的漆底，上面是非常国际化的复古风英文招牌，一切都像是一个欧洲的度假小镇。不过一切都有岁月痕迹，蓝漆消磨很多地方已经露出下面的木色，英文招贴也褪色龟裂。不过并不破败，小镇只是披上暮年的神色，像是这个国家。这里极安静，只有少量汽车往来，几乎看不到任何行人。从招贴上看，旺季应是冬天，都是滑雪和温泉的广告。

镇上没什么可停留的，我便向山里进发，越过最后一片欧式的房屋，道路陡然上山，转进两三个短隧道，出隧道后海拔已经上升不少，越过一个垭口，道路已经被密林包围。

入山了。

歡迎贊助tete在旅途中額外獎勵的溼糧​​和酸奶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