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地海間 DAY1 - 入山 - 山秀谷
越过垭口，是一片层层叠叠的世界，植物将一切都包围起来，不管是山中的乡村，还是山间的这条公路，这里的植物不像是长在路旁，而是像要吞噬道路一般向内蔓延开来，一切都像被山神吞咽，进入他的内脏。最内层是芒草，它长得很像芦苇，但是并不依水，而是在土地中，它构成整座山最内脏的部分，且正是他们向着房屋、水塘、道路肆意蔓延，密密麻麻，才让这座山的植物像是一种整体的生命。芒草后面是灌木，然后是树林，构成这个生物骨架的部分，叶子在秋天已经开始泛黄，这座山最美丽也是迟暮之时。
盘山而上，海拔逐渐升高，气温明显下降，骑车带动冷风凛冽，我在群山的内脏中挣扎前行，目睹被吞没的村庄与田野，快到山顶，突然右边一片开阔。从才发现群山真正环抱的，是一大片谷地，这不是一般的山谷，而是宽有数公里，长有几十公里的整片谷地，谷地中央是一条溪流般的公路，上面的汽车远眺就像沙粒在风中滚动，那是数个城镇，以及连接其间无尽的格网密布的稻田。群山正从两面环绕，吞食着这片谷地。
这是多云的天气，山体与谷地明暗分明，这片景色尺幅之大，几十朵云的阴影正在山谷与山体上穿行，像是更大的神祇的脚印，他们正列队经过人间的盛宴。
这周围山系被称作“武尊山”，武尊是日本传说人物，第12代天皇景行天皇的皇子，以勇武著称，那还是日本神话中构成王国的时代，武尊在各地平定叛乱，树立日本王朝，肯定有吞食天地的气魄。我最初看到山脉对村庄与道路的吞咽，原来只是着最后一幕的引言和序章。我一路被壮丽景色深深震撼，从各种不同角度俯瞰山下巨大的谷地，与其后缓慢而沉重涌来的群山。
慢慢山路向下，阳光突然一片大好，夕阳猛得从中吹散云层，像石块投入深湖荡漾，光线投入身边的一切，尤其芒草在其中最为投入，我也明白了这种植物为何被称为芒草的原因。它的穗瓣上每一寸芒刺，在阳光的直射下都在反射光芒，像是山上突然点起千万盏灯具，突然世界一片耀眼的金黄，这场盛宴达到高潮。我没想到第一天就遭遇如此景色，甚至开始担心此后一路行程会因此失色（后来看到肯定是多虑了）。
在晚霞中下山，重新回到高速路，才猛地发现现在身处的无垠稻田中这条白色的道路，恰恰就是我在山顶上看到的那条小溪一样的白色细带，现在我成了风中一粒黑色的沙子。四望周遭在晚霞中逐渐暗沉的山，更感这份景色的不可思议。
天色逐渐暗下来，我因为出发较晚，今天恐怕要走夜路了。我知道第一天的晚上将在村子里度过，那里什么都没有，就在稻田边一座闪着金光的7-11吃了晚餐，从远处看，那间超市甚至像是个庙宇，这是一种与城中完全不同的体验。随后彻底入夜，我只能跟着导航穿越村庄，越过无数架在稻田上的石桥，突然出现聚居的民居，深夜月光下泛露水而一片银白的田野，时而翻过完全无光照的小山丘。我也感叹日本乡间道路养护的水平，在这么暗的情况下，我还能保持相对高速骑行，一路都没有太多颠簸，说明路况优良。
这里是新泻水稻的主产区，乡间尚不破败，居住者比较密集，至少靠路边的房屋没有被废弃的迹象，很多店面复古的设计甚至放在今天还很有风格。
七八点中都亮着暖黄的灯光，大多房屋都很精致，以传统和式木屋为主，但明显有陈旧的痕迹，那是一种夹杂在夜晚灯光中的杂质，老旧墙面漫不经心的反射，或是墙面若有似无渗出的光线。虽然灯光亮起是有家庭生活的迹象，不过这一路乡村的骑行却极端静谧，这些发光的房间里没有发出电视的声响，村里也没有任何人在外活动，一切都像是博物馆，我仿佛骑车穿梭于日本乡间一场冷清的展览。偶尔村里喇叭放出我听不懂的女士日语的广播，在小小聚落上面回荡，更显得万籁俱寂。我一路夜间行驶气氛紧张，大气也不敢喘，生怕打破这份寂静。
就这样在黑暗中伴着车灯行驶一个多小时，导航提醒我离开道路，进入农家自己修建的平整土路，在村中转过几个方正的日式户建，我第一天住的地方就到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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